第(3/3)页 “他对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应该已经意识到,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,再不能帮我纾解压力。所以他想让我失败一次,让我自己走出来。” 他抬头看天:“我想对他说,我做到了。” 我做到了,老师,你看到了吗?杭州那么冷,是不是又下雪了,一天冷您的腿就疼,在另一个世界,您可安好? 盛景初用“计氏杯”的奖金扩建了解寒洲围棋道场,面向社会招生,并且以老师的名义设立了“励志奖学金”,他渐渐淡出棋坛,将工作的重心放在了教学上。 他照旧深居简出,只在一段时间以后接受了江城电视台的采访。 采访的主持人正是陈端阳。她先看了他无名指上的婚戒:“先恭喜你结婚了。” 他的婚礼很低调,只请了棋坛的朋友。 陈端阳调侃他:“我以为我们算朋友呢,结婚都没请我。” 他的回答很直接:“不好厚此薄彼。” 所以媒体圈的一个人都没请。 陈端阳问他:“我挺好奇的,你的妻子我也见过,感觉你们两个性格差异很大,怎么会在一起的?” “就像美拉德反应,”他解释了一下,“简而言之就是一种褐变,羟基化合物与氨基化合物结合,会形成拟黑素。如果我是还原糖,她就是氨基酸、蛋白质,完全不同的物质结合在一起,形成了一种新的食物。最典型的美拉德反应,就是烤面包时出现的面包皮。” 他这个比喻很新鲜,陈端阳反应了一会儿:“我还挺爱吃面包皮的。” 陈端阳继续问他:“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你对妻子的感情的话,你觉得哪句话最合适?” 他想了想:“以我所有,如你所愿。” 台下观众鼓噪起来,掌声热烈。 最后,陈端阳问了他一个问题:“这个问题涉及隐私了哟……初恋是几岁?” 他微笑:“六岁。” 陈端阳笑得不行:“那么小!” 这期节目程了看了,听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,心里醋溜溜的。 她推了推盛景初:“你是不是还对那个教你叠耗子的小女孩儿念念不忘?” 他点头:“初恋总是比较难忘。” 程了气得好半天没理他,上网的时候发现盛景初发了新的微博。 微博内容是一张照片,照片上,女孩儿穿着小花褂,笑起来露出两颗白花花的门牙,小小的盛景初皱着眉毛一脸严肃,紧紧牵着女孩儿的手。 微博的文字写道:那一年盛先生六岁,盛太太四岁。 程了觉得这女孩儿很眼熟,依稀仿佛是小时候的自己。 五岁以前的事情,她能记住的不多,指着电脑屏幕问盛景初:“这是我?” 盛景初有些遗憾地想,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。 当年的程了梳着两根羊角辫,他拆开一包旺旺仙贝,送给她一片,她高兴坏了,咬了一口,不小心掉到了地上。 明明心疼得想哭,她嘴上还装着大度,噘着嘴巴对他说:“多大点儿事儿!” 他看不下去,将自己的那片递了过去。 她有心想推辞,又舍不得诱惑,咬了一口,去跟盛景初拉钩。 “你太好了,我长大了嫁给你行吗?” 他纠结地看着她鼻孔里冒着的鼻涕泡泡,咬牙点了点头。 程爸爸时时关注着盛景初的状态,立马认出了照片中的女孩儿是自家闺女。他赶紧转发了这条微博,并且补充了一句:这一年,盛先生二十六岁,盛太太二十四岁。 等了一天居然没人给他点赞,倍觉没面子的程爸爸又给删了。 程了离开秀时代之后,开了一家自媒体工作室,旗下只有一档节目:《百思不得“棋”解》。 主要是教大家怎么下棋的。 曹熹和毛遂自荐,做起了这档节目的主讲。 他思路跳脱,说话又特别啰唆,讲着讲着就跑题万里,还喜欢和评论区的观众对骂,成了网上一景,虽然恶评如潮,但关注的人却越来越多。 天涯论坛上还建起了一栋高楼:《被曹熹和骂过的都进来,咱们组个倒曹联盟》。 春天来的时候,程了陪盛景初回了一趟杭州。 他们先去了解寒洲的旧宅,那里已经改成了纪念馆,总有慕解老之名的游客远道而来。 房间还维持着旧日的格局,只是正厅的墙壁上贴了解老的生平介绍。 他们师徒的合影被放大了数倍,挂在正中的位置。 斯人已去,笑容依旧。 盛景初默然凝视良久。 他讲起自己的小时候:“你觉得我对学棋的孩子们很耐心是吗?其实都是跟老师学的,老师怎么待我们,我就怎么待他们。” 程了从后面抱住了他:“你要不要哭一下,我现在看不到。” 他越悲伤的时候越冷淡,越愤怒的时候越平静,表情与情感永远不同步。 他久久地站立,久久地回想,仿佛要穿过十九年的时光。 离开解寒洲的故居,他们坐上了运河上的摆渡船。 水面上浮着一群小鸭子,细细的毛,扁扁的嘴,不时啄一下水面,不知道有没有叼到鱼。 程了指给他看:“你的最爱!” 他看了一眼,没有作声。 程了叫他:“熊猫!元元!景初!” 他笑起来:“你知道吗,你叫我熊猫的时候,我很想向你撒娇。” “那元元呢?” “元元啊,”他想了想,“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,想做个很乖很乖的孩子。” “景初呢?” “那就是世人眼中的我了,要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,要赢了对手,为国家争得荣誉,要教导孩子们,让他们这一代成长起来。” 程了想了想:“那老公呢?” 他将她圈在肩膀里:“想给你买糖。” 程了换了个声音,娇滴滴的,几乎能淌下水来:“那亲爱的呢?” 他沉默了片刻:“有点儿想打人。” 他带她去看了儿时的家,长长的巷子,灰白的石墙。 雨来时像书中的插画,带着深沉悠远的色调。 这里已经变成景区,门锁着,只能隔着门看一眼,一进一进的门,带着旧式住宅的典雅。 院子里有棵香樟树,不知道生了多少年,一人抱不过来,枝丫伸出去,春刚来,绿色还没浸透,只发出嫩嫩的小芽。 他讲他小时候就坐在树下,放一张窄窄的板凳,他抬头看天空的燕子,黑色的毛,有着剪刀一样的尾巴。 游客并不多,有几个孩子在巷子里放风筝,风一吹,呼啦啦地响起来。 程了挽着他的胳膊,问他:“在公交车上的时候,你就认出我来了吗?” 他摇头:“只是觉得似曾相识。” 童年的那段过往,他其实早就忘了,小孩子的约定,谁会真的记在心里。 后来他收拾旧物,偶然翻到了这张照片。 好像忽然解除了记忆的封印,他记起了关于她的点点滴滴。 他们沿着运河走过去,不知道谁家在放歌: 棉花糖还没咬下那一口 看过的电影还没拍 拐角还没种下槐树 你还在站台 时间退回到最初 而我没有来 你成就了别人的记忆 我还是自己 看见拐角的小花 为它的命运忧虑 经过卖棉花糖的摊位 会觉得难吃 看到电影筹拍的消息 会猜到谁嘴上说着会演 但没有档期 这就是与你擦肩而过的刹那 为什么 会觉得熟悉 …… 也许真的有时间重置,相识过、相爱过,时光倒退,忘却彼此。 程了问他:“你知道玛雅预言吗?12-27是世界末日。” 他点头:“知道。” 她说:“其实也许那天真的是世界末日,人类经历了各种磨难活下来,但又回到了12-27那天,顺便忘记了那天之后的记忆。 “也许我们在世界末日之后相识相爱,但是又回到了12-27那天,就忘记了彼此。” 他笑:“那一定因为我爱得比你深,所以才会记得你。” 她靠在他的身上:“不怕,这回我一定把你记得牢牢的,等下一次时间重置的时候,我就能先一步找到你了。” 她设想着重逢的样子:“你一定很冷淡地说,你谁呀?不过我会死缠烂打,让你躲都没地方躲。” 他摇头:“我一定会说,你来了。” 跨越千山万水、沧海桑田,你还是来了。 你来,则枯寂的生命多了颜色。 你来,则喑哑的世界多了声音。 你来,则十里春风,繁花若锦,我打人群中走过,只能,也只会看到你。 第(3/3)页